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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事洞明皆学问

人情练达即文章

——曹雪芹

刘栋短篇小说原创：《北川礼生》

■刘栋

01

残阳西照下的北川宛如一尊凝目慈祥的金佛岿坐在天地之间，睹视着朗朗乾坤。这片古老的土地千百年来奏响着黄土人的农耕之歌：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大大小小几百村落遍布北川，哪一个村庄的历史均在年以上，各村庄之间有着共同的民俗风情、喜丧礼俗。老人寿终正寝，一老煞，孝子们就要割棺材、缝寿衣、做纸活。告天纸塔挑于大门口，用各色彩纸糊制，彩纸剪成条状，糊于竹圈上，中间不可迭断，呈连环筒状，一岁一层，底部垂穗，顶部连以仙鹤，上书“驾鹤西行”字样。引路菩萨高约二米至二米三，宽一米左右，大山衬底，山坡上有松柏、绿草、山丹、红梅。菩萨慈眉善眼、笑容可掬，一对金童立于两侧，端水打扇，形态各异的八洞神仙围于四周，如众星捧月。山顶上插斜飘一白色纸条，上书“南无引路菩萨，引亡魂早升天界”，是为死者引导升天的菩萨。金山银山金银桥即用金纸银纸做成山状、桥状，高一米五左右、宽六七公分。灵堂分简易式、庙宇式、葫芦式。灵堂门口朝西，意欲老人可以进入极乐世界，早日去西天升仙。贫穷人家只搭简易灵堂，富贵人家会请专门匠人设计，画好草图，备料搭设，分前后两部分，后部分为停放棺材及供女孝子们哭灵之所，前部分为祭台，整个面子全用木布作围，左右两边以黑衣白字对联装饰，顶上正中贴有“音容宛在”、“流芳百世”等字样，两侧对联类似为：“严父辞世日后大事将问谁，举哀同悲生前大恩何以报”、“青山含悲声声泪声声呼严父，碧水长歌字字血字字哭英灵”。供桌、祭台垂以皱折白布缦，白布缦灵堂，层层叠叠，四周白花、黄花相间装饰点缀，正中挂遗像，遗像以黑纱挽结作围罩框。灵前摆放祭桌，祭桌上摆放锡壶一对，香炉一尊，蜡扦一对，上插白蜡，香筒一对，内放香，另有带罩蒙灯两盏，蒙灯中间安放供碗，上放时鲜瓜果、应时糕点、冷荤热炒菜馔。祭台前放矮桌子，上摆香纸、酒壶、香炉，以供来客吊唁奠酒致祭。矮桌前放以瓷烧纸盆，供来客吊唁拜祭时烧黄、白纸用。烧纸盆及供桌左右两旁铺设干草，供孝子们跪着给来客回礼。灵棚前铺设苇席、毡及拜垫，供来客跪拜，表示对来祭奠人的尊重。北川礼生在开吊时出现灵前。一件丧事，一般请四名先生，分统赞、引赞、唱赞、礼赞。参加丧事时，北川礼生要被主家安排在左邻右舍最好的房子，并派专人伺应，无论吃饭、主持祭奠、孝子们都要携吹鼓手乐队一道前往恭请，行跪拜礼。灵前礼毕，孝子们及乐队还要恭送先生们回屋。程有后，约莫50来岁，身高cm，身体发胖，头发吸顶，国字脸，丹凤眼，厚鼻梁上架着一只近视镜，说话风趣幽默，吐字如珠。继承了其父与其祖父的中医家传手艺和第二职业：丧葬礼生。近年来，风靡北川一带，成为名望极高的礼生。郝家湾又有新老煞的老人，孝子们便来请有后出门主持丧葬祭奠。有后家住北川李家坡，祖上积德，几代人努力修起的老式四合院一直经久不衰，反而愈显的庄重肃穆，有弥久的历史价值。大门斗拱飞檐，明椽暗砖，正中扣一匾，乃清同治年间被医好的乡民送给有后高祖父的牌匾“妙手回春”。进了正门，有正院、有偏院。正院家住，偏院设药房及中草药加工间。有后一般在正院正房坐堂接洽来客，郝家湾的孝子迎面来到正房，只见程有后老先生正坐在堂前太师椅上为几个前来看病的乡民把脉问切，堂前正中挂斑驳古字画一幅正是《梅雀图》图两侧吊屏行书元代诗人萨都刺《越台怀古》真迹名句“一时人物风尘外，千古英雄草莽间”。只见有后手扶眼镜，左手示意，求医者把嘴张大喊:“a”。然后口中边问：“声音嘶哑有多久了？”说着搭起脉搏来。片刻，开出药方：诊断：急性咽喉炎；浙贝母、玄参各12g；金银花、牛蒡子、连翘各15g；防风、荆芥、赤芍药、桑白皮、花粉、黄芩、桔梗各10g；甘草3g；服用方法：加水煎沸15分钟，滤出药液，再加水煎20分钟，去渣，两煎药液调兑均匀，分服，每天1剂。求医者拿起药方高兴而去。郝家湾孝子腰系麻绳，忙下跪行一跪拜礼。有后扶了扶眼镜，起身相扶：“这是谁故了？”孝子答：“家父去了，请程老师当先生，日子定在当月二十七”。“好说，我一定按时前往。”程有后断然答道。郝家湾孝子又去别的地方通知人去了，有后回太师椅上继续为乡民看起病来……

02

出殡的日子一晃到了。有后简装行囊，约了吹鼓手班主同道前往郝家湾。出殡的前一日是开吊，开吊的前一日下午起事宴，礼生到位后需祭神悬塔拜榜。孝子跪，统赞唱：执事者各执其事，设坛祭神，承祀生就位。引赞唱：就位。统赞唱：净手，上香，复位，跪；叩首，再叩首，三叩首；兴，献爵。引赞唱：诣爵樽所，司樽者奉樽，诣神案前，跪，酹酒，再酹酒，三酹酒。兴，复位。程有后唱道：“立牌位，跪在这zhei,诚心诚意祭风雨，叩首参大礼！只因为，父归阴，择吉举丧报深恩，怕雨怕刮风！风雨神，请显灵，三日之内太阳红，大事顺利行！点黄香，献清酌，三跪九拜把头磕，心动神晓得！敬祝！”烧祭文，兴，平身。孝子脱孝衫，着礼服，以示对神的尊敬。祭罢诸神灵就是悬塔，悬塔时鼓乐齐鸣，纸塔徐徐升起，上有仙鹤，以备亡灵驾鹤西游。程有后纵声祭歌曰：“花红大塔挑在街，腾云随雾驾鹤仙，小民父亲谢尘缘，求神荐引到西天。小民跪地表虔诚，清茶一盅献位前，焚黄香来化纸钱，接引菩萨显灵验。谨祝尚飨。”

拜榜即开穴、厨房、食库、安席、买办、侍娘家、侍礼生、侍八音、灯火、灵前侍应、杂办、礼孝房、迎宾、总管……用红、绿、黄色纸签书写，表示远近亲疏。有后唱祭榜文，孝子行稽颡礼。

祭风神悬塔拜榜一结束，当天祭奠便告一段落。晚饭毕，悲戚的唢呐声便开始响彻于整个郝家湾的上空，转过沟沟壑壑，响遍山山洼洼。统赞、礼赞、唱赞、引赞四名北川礼生盘膝坐于主家安排的上等房四方酒桌旁，拿出笔纸将主要孝子叫将回来，了解老人生平事迹，开始起草次日早、午、晚祭文主稿……这时，便有事宴上认识的朋亲前来聊闲话。有后摸摸自己吸顶的头，扶一扶眼镜，嘻嘻哈哈地说笑起来，有时给你来两段黄段子，你要惹得他不高兴，他便顺口给你来两句午奠文耍笑你。兵哥向来和程师交好，这不郝家湾的埋人事宴上俩人又遇到一起了，兵哥是做为朋亲前来行门户的，程师则是雇请来的礼生唱祭文的。程师有后耍笑兵哥，遂与众人讲道：说前几日在市里碰见兵哥的老子来，见兵哥的老子相跟的一小姑娘，开了房办完事，兵哥的老子提裤子了，小姑娘突然说，我认识你儿子兵哥了……兵哥知道有后又借机埋汰他了，骂了一句：“把你个狗怂鬼！”众人嘻嘻哈哈一阵，屋里烟雾缭绕。正祭奠的日子要进行早奠、午奠、晚奠三祭奠，其中当属午奠最为隆重。要在中午十二时举行午奠仪式。午奠分主丧奠、孝子奠、娘家奠、家庭奠、女婿奠、外甥奠。整个祭奠仪式由统赞、引赞、文赞、哑赞四个先生共同司仪，唱读兼而有之。

总管开口：一切准备就绪，时辰到。统赞：执事者，各执其事，护丧主就位，丧主就位。引赞：就位。统赞：序立，纳杖盥洗。引赞：诣盥洗所，执水沐浴净巾，复位。统赞：上香。引赞：诣香案前，上香。统赞：鞠躬，拜。引赞：兴。统赞：拜。引赞：兴，平身。

……祭文段毕，鼓乐跟之，说唱兼备，将亡故之人生平悲戚尽数唱出。跪在灵前的孝子、孝女们听到悲伤处无不热泪盈眶，眼圈绯红。到孝子文，由有后开唱，有后声嗓尖，又能打开哭腔，所以灵堂周围前来听祭文的老百姓都等的听有后的孝子文。只听有后开嗓亮声道：维公元某年某月某日，不孝男某某等，谨以薄酒时肴致祭于显考某某府君。天苍苍，地茫茫，我哭家父别家堂，千呼万唤不闻应，垂头顿足断肝肠。家父劳苦，含泪抚养。相依为命，甘苦共尝。天伦之乐，你才刚享。偶染疾病，速归帝乡。深恩未报，只有悲伤。哭泣祭奠，怎表衷肠。呜呼哀哉！尚飨！

正文唱道：

为人一世最大幸福是有个人挂念

凄惶爹你在我咪身上甚也看见

凡是你有的舍生伴命无得无怨

爹走了再让谁把伢系咪照看

为儿我难忘爹爹辛劳操持的咱家

我是十九岁上走了西安离了爹妈

儿行千里父母亲担忧更多的牵挂

半年六个月我才有空回来一哈

…………唱到老人一生凄苦动情处，灵前跪着的孝子们禁不住泪眼婆娑，哭声颤颤……想起老人已驾鹤归西，不禁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围观的老百姓熟悉老人生前种种的，听到动情处，也是双眼绯红，禁不住拿出手帕擦起眼泪来。午奠文一完，即开席，郝家湾此次宴席上的是八盘八碗：八盘即八碟，四冷四热，四干四湿；八碗即“四清三糊一蛋汤”。四清是：清蒸羊肉、清蒸排骨、清蒸丸子、清蒸府肉；三糊：喇嘛肉、卤肉、小酥肉；一汤：鸡蛋汤。此时，主要孝子要在人陪同下，提了酒分桌敬亲朋，众席皆起身回敬，摄像师肩扛摄像机紧随孝子，记录下每一场镜头；席外点炮人背了铁箱，点响铁炮，遂进来向主家讨钱；撑蓬人跑前跑后，招呼菜肴；吹鼓手敲起梆子，定起弦，在正午席宴要来两段晋剧剧目；讨吃的也拥进来要吃要钱，总管便一一打发了将去。……一场丧事下来，礼生有后及其它三位礼生可获得每人元的酬劳，还要外加一瓶酒、一条烟、一块红烧肉、一把挂面，俗称单四色礼。北川礼生行情喜人，成为人们羡慕的职业。

03

闲暇之余的有后不仅擅长中医，而且还喜欢舞弄花卉，而且最喜爱君子兰。在他的中医房里摆放着：大花君子兰、金丝兰、园兰、鞍山兰、和尚、黄牧师、油匠、花脸、横兰、雀兰。他对君子兰的生长习性了如指掌，每当有前来求医也略懂花卉的人和有后谈起养花，他便会滔滔不绝地讲道：君子兰呀，对温度的要求比较苛刻，耐寒性差，耐热性不强，生长适温在25℃左右，夏季高温时处于半休眠状态。君子兰喜半阴，不耐暴晒。君子兰稍能耐旱而不耐积。喜疏松肥沃的腐殖质土壤。上盆时间宜在三、四月或九、十月，盆要选透水性、透气好的泥盆。盆大小依叶片多少而选。

这时，正好村里的三寡妇找上门来求有后看病。“呦呵，三姨太这是怎么了？”有后耍笑三寡妇。“不用埋你的人了，还三姨太了？”三寡妇道：“胸脯则疼疼了。”“来，搂起偶看”说着有后将手伸向了三寡妇的胸前。“哎呀，就是这里，用劲按住一死疼了。”三寡妇说。

有后偶鬼则觉得三寡妇胸前软绵绵的，再看一眼三寡妇也算北川里的一朵花了，一身好皮囊，不知惹得多少北川男人魂牵梦萦了。换了个方位，又故意用手按了按说：“这里了？怎么样了……？”三寡妇又“哎呦”一声，叫的有后心脆上也“哎呦”了一下。

诊断没事，说是睡觉不注意盖被子，风刷了，不用吃药，自己好呀。

三寡妇临走时，扔下一句话：怪不得说你们当医生的不正经了，在人身上摸摸揣揣……

有后道：“把你个狗日的，不摸揣你，你爷爷能晓得你胸脯则为甚疼了？”

三寡妇一扭一摆地离去了，有后则望着三寡妇的背影不由得嘴不泽了一哈，心想总要找个机会把鬼子子压在炕上散贴一回了。

唱祭文的、撑蓬的、摄像的、吹鼓手、伞头、点铁炮的这一众行当基本在北川的红白事宴上常给一达里遇了，故此大伙相互之间都熟悉、认识，因为大家都是同一行当嘛……

也就在他们的“业内”流传着这么几句话：女伞头出不了男伞头的够，捣铜鼓的出不了吹鼓手的够，摄像的出不了先生们的够。

三寡妇人生的国香，身段又好，丈夫死后，寡妇门前是非多不说，恓惶的一个人过不容易，早些年招了一个女婿，懒得球眉促眼的不说，一天泡在酒坛子里，喝的醉汹汹的回到家三句话不对就动手往死里打三寡妇，活不成，只好打置了。

礼生有后觉着三寡妇不容易，就怂恿她开始跟上学了摄像的手艺。从此，只要有后的白事当礼生，不用说，主家非用三寡妇的摄像不行。俩人在行业上越搭越近，搭的时间长了，身体上也越搭越近了。背地圪劳劳就不用说了，有人的白事宴上俩人也就不顾及了，碰着酒杯，有后搂着三寡妇的腰一阵不粘一块都思量的不行。

北川里临近程有后村子的另外一个大村庄又起了白事宴，也是雇的有后前去当礼生。四置人家，后代活得好，事宴做的也大。午奠时间到，众乡民又等的听有后的祭文呢，有后刚开腔唱道:“恓惶爹爹你嘛……”突然有后的老婆头扎白头巾，身披呢子袄，拄着“盘龙”棍冲到灵前照直了往有后身上打，一边哭骂道：“叫你个没良心的……还有脸在这里唱？”众乡民中间都是认识的，忙往开拉扯。一场午奠就这样被有后老婆掺和坏了。

有后老婆疯的根个病人似的，但掩饰不住年轻时的貌美，但有后还是辜负了她。听人们说，有后老婆一生只爱有后一个人。至从有后和三寡妇相好上，有后老婆就一天比一天疯的厉害了。

北川礼生这个行当随着改革开放的进程越来越商业化了，计划经济时代的礼生是不收钱的，只有学识高、懂音律的人才能做的了礼生。如今的礼生只说钱了，既收了钱，又认识了人，成了人们竞相争当的行当了。像程有后这样情况的北川礼生还有很多，他们多数人由贫穷走向了富裕，有的在城里的高档小区买了房、有的挣了钱抛弃了糟糠之妻另起炉灶、有的摊上了吸毒挣的多少也不够糟践、还有的依规是矩守住银窖……

在北川，礼生这一行当是在很长一段时间不会消失的，因为北川古老的传统文化延续，将此种现象定性为活的非物质文化将会长久的存在于公众的视眼当中，北川需要这种职业。你去听吧，一声凄惨的唢呐声响彻北川众山众洼，随之，北川礼生开口唱奠于新一家的北川白事上，声音洪亮、绵延、意韵悠长，道尽了逝去之人的生前生后名……

于离石年腊月完稿

刘栋

刘栋，80后，山西省柳林县人，毕业于山西师范大学文学院汉语言文学系。发表乡土系列短篇小说：《狗赖》、《成哥》、《乌梅》、《栓宝》、《跟吹鼓手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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栋哥文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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